我们曾像早晨的蝉一样软弱

之前那篇《小白不哭》是关于两首歌。

这一篇是关于两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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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发现自己心里难受是因为小白和那个女人的名字一起出现在热搜顶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不该这样的啊朱一龙，他对自己说，你不该这样的。

他演了十年戏，过了百种人生也尝遍了千种滋味，一次又一次笨拙又真诚地把他的心交到角色的手上，郑重其事地告诉那个“他”——

你，就是我。

有的角色很乖，在杀青后的一两天就蹦蹦跳跳地把心捧回来，对他说物归原主，谢谢信任。角色消失在空气里，那颗心没入躯体中，他就回来了。

有的角色不愿意走，他倒也不催着，就只是背上行李奔赴下一个剧组。等到新角色披着戏服从化妆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老角色就会知道自己留不住了。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沈巍的离开亦如他来时的那样翩翩而体面，但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沈巍究竟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从那之后每一年夏季的暴雨仍然如期而至，他的心脏被浸泡得饱胀而酸涩，其中滋味却不可言说，说出来，意思就不对了。

他向来不忍责怪沈巍，只能较劲似的批评自己。

朱一龙啊，你不该这样的。

之后的一两年里，那条刺眼的热搜仍然周期性地问候着全网也问候着他。也记不清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的时候，他在山里拍戏，看到小白微信时已经接近午夜时分，屏幕上显示的发送时间是好几个小时前。

一共三条，前两条都是撤回的，只剩下最后一句。

“哥哥，你最近拍戏忙嘛。”

想问的问题在脑子里走一遭，落在文字上只剩下了寒暄。

“还行，今天拍了一晚上，才拿到手机。”

意外的是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那哥哥要早睡啊。末了又带出一句，其实我很久之前就分手了，哥哥可不要误会啊。

消息在他的屏幕上一瞬闪过，撤回的速度快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这个问题听上去竟有点儿小情侣吵架的意思。误会，误会什么呢？

有什么资格误会呢？

他慢吞吞地敲出一句“大晚上别再担心了”，手指在发送键上徘徊。

晚安。新消息弹出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删除，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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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私底下见过一回面。

见面的地方很凑巧也很不凑巧，是影院的洗手间。

午夜场开始之前，他推门准备进去，里面出来一个戴着黑色渔夫帽的男人，低着头也不看路，直直地撞在他身上。

那小孩儿在他怀里的滋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白宇。”

午夜场没别人，白宇端着两纸杯的可乐，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径直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电影是一个小规模重映的外国片。女主角为了生计，每天去照顾下半身瘫痪的男主角，两人在一天天地相处中爱上了对方，却没想到男主角早已做了安乐死的决定。得知真相后的女主角生气又悲伤地离开，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但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她终于还是理解了他的决定，于是前往瑞士的疗养院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白宇还记得五六年前，这部电影刚刚上映那会儿，女朋友软软地窝在自己怀里撒娇，这个题材太沉重了，不要看嘛。

他答应得相当痛快，好，老婆大人说不看就不看。

其实他当初是真想看来着。

就是没想到几年后跟他哥一起看了。

从开头到结尾，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在主角接吻的时候，他看见了白宇绷紧的身体，白宇看见了他通红的耳朵。

两人站在影院的后门透风，白宇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一摸口袋发现没带打火机，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他倒是很自然地拿过一根叼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不碍事，我带了。

孱弱的火焰照亮了他手指蜷曲而形成的一小方空间，手心灼热干燥。打火机里的液体已经见底，火焰摇摇晃晃随时都要熄灭——就好像他只剩了这一根火柴，和安徒生童话里的女孩一样冻得发抖，却心甘情愿地把它点燃，捧到白宇的嘴边。

白宇的烟蓦地着了，发出零星的橙色光亮，他怔怔地看着，甚至有一种周身温暖的错觉。

没有哪根火柴的温度能比白宇更能让他感到温暖。

“小白，你说那女孩儿……她会后悔么？”

白宇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不会后悔吧，我觉着她一点儿也不会后悔。你觉得呢？

他点头表示认可，却看见白宇的脑袋凑过来，用嘴里的那根点燃了他的，白色的烟雾在两根烟触碰的地方升腾起来。

那小孩儿眨着狡黠的眼睛望着他。

嗯，他任由声音在冷风中颤抖，我也觉得不后悔。

“哥哥，我早就和她分手了，真的。”

那小孩儿闭上眼睛又睁开，嗓音低沉沙哑。

其实白宇不敢问的是，所以我，你后不后悔呢，哥哥。

他自嘲般地笑笑，“小白，其实你……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

你做什么都不用跟我解释的。

“要解释，”白宇的声音听上去正经又执拗，“我得让你知道。”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委屈得想要掉眼泪。本来一个人硬消化也能把这些东西消化掉，可白宇一句话就可以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灰烬。

太难了，真的。

“白宇，你这么逼自己有多让人心疼你知道么？”他的声音一下子哽住，眼泪竟是被生生地呛了出来。

“……我不想让你没有退路。”

白宇看见过太多次这张脸掉眼泪的样子。沈巍会哭，罗浮生会哭，齐衡会哭，他一度以为哥哥已经把所有眼泪留给了角色。

可是这回，是朱一龙哭了。

白宇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到底还是遏制住了自己疯狂的想法，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啊，有太多话得让它烂在肚子里，我也知道，有些话再讲下去，咱就都回不了头了，我懂。”白宇吸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扔进旁边的铁皮垃圾桶里，“但我想着，我要是啥也不说，你这心里也难受是不是。你这一难受吧，我心里头就比你还难受。我有的时候真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我这心里啊，真的太不是滋味儿了……”白宇蹲了下去，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

“我觉得我就是一王八蛋。”

“我是不是挺让你为难的，哥哥。”

“我不想这样的。”

他低头往白宇蹲着的方向看过去，路灯的光线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连空气都是昏黄色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入阴影，在地上留下圆圆的水痕。

那蜷缩着的样子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儿。

他一把把白宇捞起来抱在怀里，慢慢摩挲着他的后背，坚硬的脊骨一遍又一遍地从手下划过。

小白来，抱一抱啊。

抱一抱就不难受了好不好。

不得不说，白宇在他怀里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这个183的躯体，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弯着腰，拱在他的胸膛。肺部的空气在一呼一吸之间被喷洒在胸口敏感的皮肤上，衬衫的那一小块区域温暖而潮湿。他贪恋似的把下巴搁在怀里的脑袋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毛茸茸的头发戳着他的脖子。

“小白啊，哥哥不怪你。只要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哥哥就不委屈，也不后悔。”

电影里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

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做过的每件事，因为它将永存在我往后的回忆里，历久弥新，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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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尽半年之后两人的新戏先后开工，都是在上海影视城。

他在这里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

和白宇一样高，和白宇一样瘦。

那个女人也是在附近拍戏，不知名的小片子。下了大雨，穷得叮当响的剧组忙着收贵重器械，她被晾在一边，直到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来接。

他认识这辆车的，因为他坐过。

是拍《镇魂》的时候，也是下大雨。

他站在特调处的屋檐下，白宇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拽他走。

“赵处长接大美人儿回家喽。”

他当时一脸嫌弃地笑，拿棒棒糖的棍儿指着那小孩儿，“就你皮，你怎么那么皮。”

汽车从他旁边缓缓驶过，带起黑色戏袍的一角。

他的剧组没收工，而是全体提早吃饭顺便等雨停。晚上的戏似乎拍得有些不顺，接近午夜才结束。在回酒店的路上他闭着眼睛回味白天看到的那一幕，隐约听见助理弱弱的一句叨念，白老师这热搜怎么还不下去呢……

他不动声色地打开微博，右眼皮突突直跳。

又是刺眼的五个字。

甚至他也被拍到其中的一张照片里去了。是个背影，裹着一身黑色长袍，远远地缩成只有几个像素的模糊黑点，隐于各色各样的人之间。

“今天白老师他们剧组的剧本要改，他压根都没去片场，也不知道为啥还能扯上关系……”

“他那边的车来接的。”

沉沉的一句话让助理有点惊讶，一是惊讶于龙哥居然开口了，二是惊讶于他怎么会知道车是谁的。

“那……那白老师在里面吗？”

“不知道。”他按下锁屏键，重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地下车库，却看见白宇的助理从前面飞奔而过。小姑娘也没忘了喊声龙哥好，但行色匆匆的样子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高嗓门问了一句，白宇怎么了？

“宇哥喝多了现在还胃疼，我去药店……”

后面的话淹没在一辆车的引擎声中。他赶紧打开微信想问问那倒霉小孩儿的房间号，后来一想他醉成这样还看什么手机啊。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几条白宇的未读语音，断断续续，东倒西歪。

“哥哥……”

“哥哥大概是会后悔的吧。”

“后悔我也认了，至少没白走这一遭。”

“其实咱俩拍戏的地儿就隔着几条街你知道么。”

“我都看到你了，那破照片儿真糊。”

“你看那黑袍像不像沈教授……”

“我也想要一件，天天看着多好哇。或者让我摸摸也行。”

“唉我这是在说啥玩意儿。”

“哈哈哈哈我现在每次去厕所都带平衡车，我估计你要是看到它了肯定得来找我。”

“但我同事都跟我学，有好几个都跟我用同款，你千万别认错了啊。”

“我只要没戏就去厕所……他们都说我尿频了哈哈哈哈。”

“你怎么都不去厕所的啊。”

“哥哥。龙哥……朱一龙。”

“你不去也成，反正我在那等着也是等着。”

“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哥哥对不起。”

“我没本事，夸下海口也没保护好你……”

“但是我……我真的努力了。”

“以前吧，总觉着自己啥都能干成，后来发现连守着你都守不住。”

“大概是因为，哥哥已经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别生我气啊。”

“理我一下，行吗？”

“赵云澜……”

这三个字说出来，每个字都是眼泪一行，每个字都是长叹一声。

“他该会很幸福吧。”

“真羡慕他啊。”

他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眼泪的咸味儿。

助理看他脸色不对，犹豫了半天还是说，龙哥，宇哥房间号是6302……他助理告诉我的，让我别跟你说，因为，因为这是你……

他特别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

我得去看看他。

他没坐电梯，而是直接钻进了幽暗的楼道，一级一级地往上走。不开灯，也不掉眼泪，只是走。

除了脚步声，就只剩下一呼一吸的回音，他紧紧地咬着腮帮，声音被堵在喉咙和牙齿之间狭窄的通道里。

走到大约三四层的时候，来自酒店大厅的微弱光亮也消失殆尽，周围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他松开牙关，发出一声呻吟。

那是一声长长的、压抑到近乎无声的叫喊，低沉颤抖，胸腔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接着被灌满了鲜血。

光是听着，就让人疼得浑身颤栗。

白宇大概住过上百家酒店吧，6302是他永远不会忘的一个房间号。

开玩笑，当初要是忘了这个，上哪找他哥带他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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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被白宇顶在门上动弹不得。

门开的时候，白宇眼神迷蒙地盯了他几秒钟，接着侧开身子让他进来，醉醺醺地低着头，也不看他。

他只好强颜欢笑地哄他，哥哥抱白小孩儿好不好。

白宇抬头，眼睛里融进了太多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然后那颗乱糟糟的脑袋抵上了他的胸口，直接把他顶在门上。

心脏砰砰地跳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白宇的神经，让人产生一种他们的心脏仿佛长在了一起的错觉。

对于白宇来说，这个滋味已经足够接近一个拥抱了。

他们不敢拥抱因为它掺杂了不能见光的感情。那是禁忌，是让人贪恋的温暖和安全感，让人失控，又让人绝望。

他最终放弃似的靠在门上，安安静静地承受着胸口处的压迫和疼痛，仿佛在享受一个美丽而甘甜的亲吻。

那颗心脏仍然一下一下地跳动着，结生出鲜活有力的血脉与另一颗心脏交错盘踞，在沿途洒下一颗又一颗花种。

这花盛开是一瞬的无畏，凋零却是永久。

男人之间的爱情不能见光。

白宇的助理送来了药，他道谢，嘱咐那小姑娘快回去。明天没有早上的戏，今晚他来陪也方便些。

他看着那小孩儿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轻轻地问他，小白，明天你还能记得多少关于今晚的事呢？

刚才在哄他洗脸的时候，白宇吻上了他的眼睛。

咸的。那小孩儿傻兮兮地笑。

白宇一整晚都睡得很浅，时不时哼出声，全都是一句话。

哥哥你别走。

第二天清早他倒是那个醒来晚的，白宇正在刷牙，听到他起来的声音，嘴里含着泡沫含混不清地说，我助理刚才来了一趟都跟我说啦，昨晚一直是你照顾我的，哥哥你也太好了吧。

他笑，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昨晚那副让人心疼的模样已经在小孩儿的脸上荡然无存，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失落。像是要做一个什么决定似的，他深吸一口气，问，你手机借我一下呗，我的手机没电了，得给我助理发个微信。

接过递来的解了锁的手机，点开图标，他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其实在列表的置顶。他颤抖着点开聊天界面，把那二十多条语音逐一删除。

他最终还是选择独自一人踏上记忆的征途，把不知情和遗忘的特赦留给了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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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不是靠头像，他都差点找不到自己的聊天界面。

聊天背景应该是一张电影截图，两个身形颀长的少年在碧绿碧绿的山坡上奔跑，一前一后，一个有着漂亮的棕色卷发，一个有着健硕踏实的肩膀。

他记得那部电影也记得那个画面，两个男孩儿被群山环绕，脚下的草地茂盛绵密，湿滑的石头藏在其中若隐若现。旁边高山上落下的瀑布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却遮盖不住他们年轻的声音——

那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声嘶力竭，喉咙充血。

那是他们在用自己的名字，呼唤对方。

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屏幕上方，有白宇给他的备注。

mr_bymyside

是白宇，是他，是让我留在你身边。

请你留在我身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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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的那部片子，叫《遇见你之前》。结尾的片子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白宇曾经使用的ins账号的用户名就是mr_bymyside，by应该就是指白宇，而by my side让人想到哥哥唱的《让我留在你身边》，把这名字当成哥哥的备注，也算是用他的名字呼唤他了吧。

《小白不…》系列应该只有这两篇。《不哭》中的两首歌，一首是暗恋心酸，一首是爱又失去；《不怪你》中的两部电影，一部是爱而不后悔，一部是爱在夏日却永不消逝。对于我来说，两位哥哥最坏的结局就是这样，所以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比这样好。